重讀洛克 (John Locke)《關於寬容的書信》

Eleutherios
5 min readMay 26,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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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hn Locke在1689年的 《關於寬容的書信》中 (A Letter Concerning Toleration) 力陳宗教寬容(一個國家應該容許不同宗教同時存在)的意義,可說是歐洲啟蒙運動的先聲,已是絕對經典。

書信主旨是要建立「政權」(civil government) 與「宗教」各自的分際,前者處理人俗世的幸福,後者則關乎靈魂來世的救贖,兩者河水不犯井水,政權不能以宗教之名迫害異端,教會亦不能干涉世俗事務(甚至不能接受錢財奉獻)。但其所指的「宗教」,也許不只是狹義的對「神明」和「來世」的特定信念,而是一整套世界觀和價值體系,因而在世俗化的今天或者也有一讀的意義。其中有一段是這樣寫的:

“the care of souls cannot belong to the civil magistrate, because his power consists only in outward force; but true and saving religion consists in the inward persuasion of the mind, without which nothing can be acceptable to God. And such is the nature of the understanding, that it cannot be compelled to the belief of anything by outward force. Confiscation of estate, imprisonment, torments, nothing of that nature can have any such efficacy as to make men change the inward judgment that they have framed of things”

官吏的權限僅限於外在的武力,但信仰講求內在的轉化,因而無論政權用甚麼手段 — — 抄家、監禁、折磨 — — 都不能強迫他人改變信仰。

在我讀來,這段有兩層意思。一、是Locke 訴諸他關於信仰的「心理機制」如何運作的理論觀點,主張「信念」自有一套法則,只能用說理去改變它,不能用外力甚至意志去改變它。這樣,政權不能強迫他人接受或強迫一套信仰,因這根本不符合人類心靈的運作。這可以說是「信念非意願論」(belief involuntarism) 的一個應用。雖有不少支持者,也非全無爭議。Locke 的同時代人Jonas Proast 就撰文 “The Argument of the Letter concerning Toleration, Briefly Considered and Answered” 回應過他,指出很多時環境至少可以迫使人懷疑自己的立場。時間回溯,柏拉圖在《理想國》中想要找出理想统治者的特質時,提到统治者應忠於其城邦,因此在能夠成為合格统治者之前就要經過一輪考驗,以確保他在任何誘惑/逆境下都能堅持以天下為己任 (412d~414a) — — 言則即承認環境可以改變思想,問題只是如何面對。

但這一段有另一層意思:二、「信仰」乃向神負責,非向任何俗世的權力負責,因此即使環境能夠強迫人放棄或改變信仰,這已一早失去信仰的本意。因這只是向權力屈服,並不會帶來靈魂的救贖。當然,至於說當事人會不會自以為他有信仰上的新見解而不把這看成是對權力屈服,又或者究竟有沒有「由環境導致的合理的思想轉變」,就是另一個問題。

Locke 的寬容論有一個例外:他不會容忍「無神論者」。按基督宗教傳統,「神」乃是一切社會、行為規範的最後準則: “Promises, covenants, and oaths, which are the bonds of human society, can have no hold upon an atheist. The taking away of God, though but even in thought, dissolves all.” 這就是為什麼說Locke 提到的「宗教寬容」,不是狹義的信仰,而是廣義的世界觀。按此觀點,大概會把「良心譴責」等道德體驗理解成「神的話語」。那麼,「無神論者」指的可能是根本不曾有過道德體驗的人。那「無法寬容無神論者」也許能更易理解。(G.E.M. Anscombe 就有名地論證過西方當代的道德哲學如何只是基督教傳統的「殘餘」。她想要回到前基督教的古希臘傳統。)

但這同時也開出了重新閱讀這些文本的空間:國家是否可以強推某套價值觀?上述兩個論證,對「價值觀寬容」也同時成立嗎?政權不應強迫他人接受一套意識形態,因「信念」本身只能被說服不能被強制。即使能被強制,價值取態終究不是向強權負責(但又是向「誰」負責?原本是「神」的這個位置,現在由甚麼來取代?),因這已失去「價值」的本意…

同樣地,面對價值觀完全不同、甚至你認為毫無「良知」的他人,又應否寬容….?

5月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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